PAIPAC · 盗读记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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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记 | 《论语·子罕》学札与释读
PAIPAC #31106

主要参考

  1. 四库《论语注疏》
  2. 朱熹《四书章句集注》

说明

  1. 本文为学习记录。笔者以为只读易忘,古书尤甚,因此借每周空闲时整理当周所读所感,以备来日之需。
  2. 《论语》原文保留为繁体,文中称及此经时不再用书名号。 用字和句读均以《集注》为准 ,但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句读大不相同时会专门标出;分章遵照通常分法,但分章依据历来多有争议,笔者也认为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说法有时牵强,故不录。
  3. 为了方便查看和检索,笔者自拟了各选段的小标题,取其要旨或所出典。

《论语》学札

9 子罕篇

1 子罕言

子罕言利與命與仁。

※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不同。

《注疏》解此三者为“利者,義之和也”“命者,天之命也”“仁者,行之盛也”,“利”说的是君子益利万物,使之各得其所,“命”说的相当于人在世的使命(天命的这层含义与英语vocation一词颇有同工之妙),“仁”说的是爱人及物,是最大的德行。此三者很少有人能做到,极难,所以孔子很少谈论。《集注》则没有解释夫子为何“罕言”,只是把“利”理解为私利,显然是放在了义利之辩中,放纵利便有损义。

2 博学而无所成名

達巷黨人曰:「大哉孔子!博學而無所成名。」子聞之,謂門弟子曰:「吾何執?執御乎?執射乎?吾執御矣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“达巷”是党名,五百家曰党。“执”解作专执、擅长。这里的人称赞孔子博学,但可惜没有用于成名的技艺;孔子承人之美,说自己只擅长驾车(御),六艺之中驾车是为别人服务,相对来说地位最卑微,可见孔子是谦虚。

3 吾从众,吾从下

子曰:「麻冕,禮也;今也純,儉。吾從眾。拜下,禮也;今拜乎上,泰也。雖違眾,吾從下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织麻相对于养蚕织丝(“纯”)要麻烦,所以说丝帽更约俭;“泰”指骄泰傲慢,按礼臣子应该于堂下拜见君主,而今有些横臣却不遵循这一礼节。孔子此言,主旨皆为重礼,前者无害于礼义,所以从众无妨;后者有害于礼,所以孔子不从。

4 子绝四

子絕四: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。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大不相同。

《注疏》把“绝”和“毋”理解成否定的意思,意思是孔子不做这四种事,意必固我的解释也非常精到,“以道為度,故不任意。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故無專必。無可無不可,故無固行。述古而不自作處,羣萃而不自異,唯道是從,故不有其身”。《集注》则把“绝”和“毋”理解为无尽,意必固我分别理解为“意,私意也。必,期必也。固,執滯也。我,私己也”,而这“四者相為終始,起於意,遂於必,留於固,而成於我也……至於我又生意,則物欲牽引,循環不窮矣”,是一个无穷的螺旋式上升的追求“理”的过程。

5 子畏于匡

子畏於匡。曰:「文王既沒,文不在茲乎?天之將喪斯文也,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;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

“畏”通“围”,围困。匡地的人围困孔子是因为错把孔子认成了阳虎,阳虎曾经欺凌匡地的人,当时颜尅与阳虎同行,这回尅为孔子驾车,孔子又和阳虎外貌相似,所以匡地的人看见尅和孔子误以为又是阳虎,便把孔子围了起来。“后死者”是孔子自称。文王逝世,孔子以复兴礼文为己任,为文王之未竟,所以说上天应该不想让礼文丧灭(否则哪里会把礼文传给自己),而既然上天不想让礼文丧灭,自己作为礼文的传继者此时自然也不必担心,意即天命不可违,匡人不能把自己怎么样。

6 圣者多能

大宰問於子貢曰:「夫子聖者與?何其多能也?」子貢曰:「固天縱之將聖,又多能也。」子聞之,曰:「大宰知我乎!吾少也賤,故多能鄙事。君子多乎哉?不多也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

圣者并不是因为多能才称为圣人,但子贡也说不出孔子为何多能,所以暂且说夫子大概确是圣人,只不过同时又多能而已。孔子的回答则明确了答案,先说自己少时贫贱,所以多做多懂一些低鄙的杂事,实是谦辞;而后说君子不必多能,一方面是要表明多能并不是为人上的理由,君子不是因为多能才成为君子,君子不必多能,另一方面则表明自己不是圣人,因为君子“固”不多也,为君子者非多能耳。

7 不试故艺

牢曰:「子云,『吾不試,故藝』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,但《集注》将此章与上章并记,因其“意相近”,《注疏》则分开,因其“时相异”。“试”即用,孔子此言是说自己不受人用,所以才去修习各种小能杂才,或为谦辞。

8 空空如也

子曰:「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。有鄙夫問於我,空空如也,我叩其兩端而竭焉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

“知”说的是自己知道。知者可能不会把自己所知都说出去,这是很常见的情况,孔子此言的主旨则是要说自己不是这样的人,相反,自己作为师者尽心竭力、穷尽己知以教人。“空空”指虚心,意即哪怕是低鄙之人虚心来问,自己也依事情之始末(“两端”)完整地加以告知,无所隐吝(“不为有爱”)。

9 凤鸟不至

子曰:「鳳鳥不至,河不出圖,吾已矣夫!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基本相同,本章言世无明君、道不能行。《集注》的补充详细一些,“鳳,靈鳥,舜時來儀,文王時鳴於岐山。河圖,河中龍馬負圖,伏羲時出,皆聖王之瑞也”。

10 衰者瞽者

子見齊衰者、冕衣裳者與瞽者,見之,雖少必作;過之,必趨。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“齐衰”指丧服,“冕衣裳”指戴冠且上下着服的人,指大夫等地位高的人,“瞽”前面已经提到过,指盲人。“作”即起,“趋”即快步走,都是待人时尊敬对方的表现。本章言孔子“哀有喪(者),尊在位(者),恤不成人(者)”的德行。

11 循循善诱,欲罢不能

顏淵喟然歎曰:「仰之彌高,鑽之彌堅;瞻之在前,忽焉在後。夫子循循然善誘人,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。欲罷不能,既竭吾才,如有所立卓爾。雖欲從之,末由也已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但《注疏》将“欲罢不能”划给了前句。

“弥”即更加,“末”相当于“无”,本章以颜回之口展现孔子的圣德。首句说的是孔子之学问无穷尽(仰钻不及),德化无形(不可捉摸名状),但孔子却仍善于有次序(循循)地诱人进学。颜回竭尽自己全部的才能去效仿孔子高卓的德行修养,但即便想做到一样的地步,也没有方法(无由),犹言夫子圣德难及。

12 宁死于二三子之手

子疾病,子路使門人為臣。病閒,曰:「久矣哉!由之行詐也,無臣而為有臣。吾誰欺?欺天乎?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,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?且予縱不得大葬,予死於道路乎?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有所区别,主要是“无臣而为有臣”如何解释。

《注疏》认为“门人”就是指孔门诸弟子,子路作为大弟子让诸弟子行家臣之礼(为臣)侍候孔子,孔子病好后得知此事便责备子路这是欺骗,因为自己已经不在大夫之位,就不应享大夫之尊礼,子路却让弟子表现得如同臣子——孔子不做大夫人尽皆知,所以说子路的做法不是欺人,只能是欺天,违背了孔子本心。后面两句则都是让步,孔子说就算自己为大夫而有臣子,自己也宁可死于弟子之手;没有大夫之尊礼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,就算自己得不到大夫贵族那种隆重的葬礼,自己也还有弟子,弟子不会让夫子死于道路、不得其所的。总而言之,是劝训子路不应以君臣之礼待己,无臣者不可有臣。《集注》则是理解成子路让自己的侍从(门人)去像做臣一样服侍孔子,但总体大意与《注疏》同。

13 沽玉待贾

子貢曰:「有美玉於斯,韞匵而藏諸?求善賈而沽諸?」子曰:「沽之哉!沽之哉!我待賈者也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,不过文字上校录有别,上面用的是《注疏》的版本。“韫”即藏,“沽”即卖,美玉要卖,但却不是求贾而是待贾,“藏德待用”的譬理很好理解了,不复赘言。

14 居九夷

子欲居九夷。或曰:「陋,如之何!」子曰:「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?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本章的字面意思也很好理解,但正如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所言,不避蛮夷(鄙俗无礼之地)其实恰恰反映出孔子对中国无明君、礼乐不可兴的遗憾。“欲居之者,亦乘桴浮海之意”,朱熹说得已经很明白了。

15 自卫反鲁

子曰:「吾自衛反魯,然後樂正,雅頌各得其所。」

「衞孔文子之將攻大叔也,訪於仲尼。仲尼曰:『胡簋之事則嘗學之矣,甲兵之事未之聞也。』退,命駕而行,曰:『鳥則擇木,木豈能擇鳥?』文子遽止之曰:『圉豈敢度其私,訪衞國之難也。』將止,魯人以幣召之,乃歸。」杜注云:「於是自衞反魯,樂正,《雅》、《頌》各得其所。」

《左传·哀公十一年》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,《注疏》还引《左传》的记载补充了背景(见上)。本章所说即“孔子删诗”一事。《集注》的解释更详细,提到当时《周礼》就在鲁国,但有关诗乐的篇目有散失和残缺,所以孔子四方周游考订之。

16 出则事公卿,入则事父兄

子曰:「出則事公卿,入則事父兄,喪事不敢不勉,不為酒困,何有於我哉?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大不相同,分歧还是在“何有于我”的理解上。《注疏》的理解是上述我独有,《集注》的解释则是上述我全没有,详见《述而》篇第二章的解读。“困”一说“乱”,“酒困”便指酗酒作乱。

17 逝者如斯

子在川上,曰:「逝者如斯夫!不舍晝夜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有些区别。《注疏》认为孔子是感慨往事,既往者如水流,不可追,永无停歇,所以感怀兴叹。《集注》则认为孔子是以流水劝学,“天地之化,往者過,來者續,無一息之停……其可指而易見者,莫如川流”,所以孔子以河流为例,启导为学之人应该“时时省察”,常葆进取之心,无所间断。

18 好德如好色

子曰:「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,还是痛恨时人喜好美色而轻薄德性修养,不过《集注》补充了更多背景,“史記:「孔子居衛,靈公與夫人同車,使孔子為次乘,招搖市過之。」孔子醜之,故有是言”。

19 功亏一篑

子曰:「譬如為山,未成一簣,止,吾止也;譬如平地,雖覆一簣,進,吾往也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略有区别,本章所说仍是修行之道,只不过《注疏》认为是说修德,而《集注》认为是说修学而已。

假如一个人德行甚高,在只差一筐土就能成山的时候放弃了,孔子也不会因为他已有接近一座山的成绩就看好他;假如一个人无甚德行,只做了相当于一筐土的善事,孔子也不会因为他之前没有成绩就轻贬他。归根到底,修德的关键不在已成,而在欲进,有进修之心,孔子便赞成。“蓋學者自彊不息,則積少成多;中道而止,則前功盡棄。其止其往,皆在我而不在人也”。

20 语之不惰

子曰:「語之而不惰者,其回也與!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,本章又是在称赞颜回,很好理解,不复赘言。

21 未见其止

子謂顏淵,曰:「惜乎!吾見其進也,未見其止也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,本章还是称赞颜回。颜回早死,孔子有此感慨。

22 苗而不秀,秀而不实

子曰:「苗而不秀者有矣夫!秀而不實者有矣夫!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有所区别。

注意“苗”和“实”都是名词活用作动词,“秀”指的是谷类作物吐穗开花。《注疏》认为本章还是孔子对颜回早逝的痛惜,万物有生而未能育成的,人大概也是如此吧!《集注》则认为本章的譬喻意在劝学,君子求学应当自勉,浅尝辄止、中途而废自然无果。

23 后生可畏

子曰:「後生可畏,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?四十、五十而無聞焉,斯亦不足畏也已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,本章劝人及时进学。人年少时还来得及积学修德,完全有望成就一番德行,所以说“可畏”;年少时不能进学,到四五十本应成道的年纪就算再想学习,也没法做到博学强闻(“无闻”应理解为没有什么听闻见识的意思),而只会是空无学识。

24 法语巽言

子曰:「法語之言,能無從乎?改之為貴。巽與之言,能無說乎?繹之為貴。說而不繹,從而不改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有些区别。

《注疏》认为本章旨在强调行胜于言。“法”即礼道正法,“巽”即恭(或通“逊”,谦让),都是名词作状语,“绎”本意抽丝,可引申出溯源寻理、分析的意思。“正告(犯错者)的话,谁(嘴上)能不听从呢?(但只有真的)改正错误才最为可贵。恭赞的话,谁听了能不高兴呢?(但只有)理解(其中道理并遵照着去做)才最为可贵”,如果做不到这两点,圣人也拿他没办法。《集注》则认为“巽言”指的是委婉善诱的话,正言人人敬畏,所以表面上都听从,婉辞美言人人爱听,但重点在于听出其中隐含的意思,才能真正明白对方的话。朱熹还引杨氏言,“法言,若孟子論行王政之類是也。巽言,若其論好貨好色之類是也”,颇为有趣。

25 过勿惮改

子曰:「主忠信,毋友不如己者,過則勿憚改。」

※ 此章在《学而》篇已经出现过了,大概是诸弟子编写论语时记录者不同,所以出现了重复。

26 匹夫不可夺志

子曰:「三軍可奪帥也,匹夫不可奪志也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略有不同。《注疏》着眼于守心与否,所引孔氏之言非常精彩,“三軍雖眾,人心不一,則其將帥可奪而取之。匹夫雖微,苟守其志,不可得而奪也”。《集注》则着眼于他我关系,“三軍之勇在人,匹夫之志在己”,强调关键在己,不能守之则不足谓志。

27 不忮不求

子曰:「衣敝縕袍,與衣狐貉者立,而不恥者,其由也與?『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?』」子路終身誦之。子曰:「是道也,何足以臧?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“缊”指“縕枲”,粗麻衣服;“忮”指疾害,忌恨的意思,“臧”相当于“善”。君子不应耻于恶衣恶食,子路能做到不忌恨、不贪求,已经超过常人了,孔子以此称赞子路。但是孔子又担心子路这种做法会成为人夸耀自己能为善(伐善)的噱头,这不合君子的要求,所以又说仅仅这种做法还不足以成善,子路能成善还有别的因素。

28 松柏后凋

子曰:「歲寒,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很多树木平时都繁茂不已,只有过了冷天人们才能看到唯有松柏能常青不凋谢。《注疏》认为这一譬喻旨在说明君子堂堂正正不苟从,治世时似乎与凡人无异,经历浊世这种品行才能在众人中凸显出来。《集注》则更具体地认为这一譬喻旨在说明政治上的识人之道,小人在平时和君子无异,但遇到有关自身利害、局势发生变动的时候就会露馅,君子之操守便凸显出来,“士窮見節義,世亂識忠臣”。

29 惑、忧、惧

子曰:「知者不惑,仁者不憂,勇者不懼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,“知者明於事,故不惑亂;仁者知命,故無憂患;勇者果敢,故不恐懼”,说得已经很明白了。不过《集注》还格外强调了这三者的次序性,认为这是“學之序”。

30 权道

子曰:「可與共學,未可與適道;可與適道,未可與立;可與立,未可與權。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基本相同。“适”即“之”,去往、去到的意思;“权”本意是称锤,引申作动词权量轻重。有的人或许能与之一起学习,但所学未必能成就正道,成就正道了也未必能有所立,有了所立也未必能依时灵活变通、权量其轻重合宜。

31 唐棣之花

「唐棣之華,偏其反而。豈不爾思?室是遠而。」子曰:「未之思也,夫何遠之有?」

※ 《注疏》和《集注》的理解有些区别。(此处略去二者对这句逸诗的解读)

《集注》认为孔子此言呼应了之前“仁远乎哉”的问题,想了就不会觉得远,还是在强调在己而不在人的道理。《注疏》则将此章与上章相合,认为“未之思”是接着“权”来说的,如何权量轻重、寻找合宜的变通方式本来是完全可知的,但人也可能不懂得思考这个问题,如果能按照学、道、立、权的顺序来思考,那么就自然能明此理,也就不会有上述种种“未可”的情况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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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记 | 《论语·子罕》学札与释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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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义曰:此篇皆论孔子之德行也,故以次泰伯、尧、禹之至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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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06-09